乌斯太:黑金带来的增长代价

文章来源:中化新网 发布时间:2011-08-29

内蒙古阿拉善盟的小镇乌斯太。

十年前,这里是一个常住人口2000余人的小镇,如今,人口已增加到3万余人,而流动人口则达10余万人。

十年前,一个加油站、一座简陋的政府办公楼是小镇的全部,如今,富丽堂皇的政府办公大楼屹立新区,金融中心大厦将成为西部地标性建筑。

而这一切的变化,皆来自“黑金”——煤炭的诱惑。

这座地处内蒙古西部的小镇,借助中西部承接产业大转移的步伐,将空守千年的地下“黑金”转化成化工产品,并逐步形成完善的化工产业链,换来了真金白银——但化工迁入带来财富,也终究带来了“牺牲”。

这个曾经水草丰美的草原小镇,在大工业的梦想下,正飞速沙化——甚至被指为北京沙尘暴源头。

也因化工业的过度开发,为西部产能过剩添加新的注脚。

这一切,都是“黑金”带来的增长代价。

新金融记者柴刚内蒙古报道

化工淘金

乌斯太中心东南方向,步行不远,西北染料厂的大门紧闭,已处于停产状态。

“主要是缺乏流动资金。”西北染料副总经理梁园(化名)向新金融记者解释,其背景是北京染料厂(以下简称北京染料)。

2000年,北京申奥成功在即,面临的环保压力陡增,所辖高污染、高耗能的企业首当其冲,成为了第一批搬迁产业,北京染料名列其中。让北京染料感到颇为幸运的是,此时国家正处于积极开发大西北的战略中,北京染料选择了西进。

2000年,北京染料与内蒙古当地企业内蒙古兰太实业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兰太实业)共同投资成立西北染料,北京染料拥有51%股份,兰太实业拥有49%股份。西北染料也由此成为第一个进入乌斯太的淘金者,并受到了税收、土地等方面颇为可观的优惠政策。

来到乌斯太,当地能源丰富且低廉的价格,多少有些出乎梁园的意料。梁园回忆,当时乌斯太镇的工业用电价格0.33元一度,煤炭价格为30元一吨,土地价格2.7元一平方米,而此时河北、山东等地煤炭价格则高达160元一吨。

“开着大卡车,转一圈,车轮所圈范围就是企业的用地面积。”梁园说,当时工业园区还是一片荒滩、沙地,一刮风,到处是沙子,土地资源尤为充足。

2001年7月,投资1亿元、月产能300吨的西北染料正式投产。

“截至当年12月,利润达到500万元。”梁园回忆当初的情景,脸上仍旧挂满了欣慰。2002年,西北染料实现了几千万元的年利润,再次尝到了甜头,企业规模化也随之而来。2003年,公司投资7000万元开始建设二期项目,月产能随之增加到750吨,其颜料、染料等产品出口美国、加拿大、土耳其、西班牙等地。

在西北染料动作频频的同时,兰太实业制钠二厂、氢氧化钾等相关配套企业纷纷上马,而小镇也吸引了更多来自北京、江苏、浙江、四川、重庆、河北等地的化工及相关企业的进驻,围绕盐化工、煤化工,逐步形成了一个产业链。

在梁园看来,西北染料进驻的示范作用,带动了工业园区规模化的形成,而那时,西北染料的在职员工也达到了最多的600余人。

此时,人们眼中原本不起眼的乌斯太小镇俨然变了模样,成为阿拉善的经济开发区。

“这里的化工产业是全盟(阿拉善盟)的主要经济来源。”阿拉善经济开发区党群部一负责人在接受新金融记者采访时介绍。与建园初期相比,面积由3平方公里发展到现在的40平方公里,园区人口由2000余人增加到现在的3万余人,“加上流动人口在10万人左右”,进驻各类企业137家。据资料显示,2009年,阿拉善经济开发区实现地区生产总值106.37亿元,占全盟43.9%。

不仅如此,在乌斯太镇,兰太公司4.5万吨金属钠、500吨高纯钠和来自江苏的泰兴泰丰3万吨靛蓝产能居世界第一,中盐氯酸钠、三四氯乙烯和庆华20万吨焦炉煤气制甲醇项目工艺,单套产能均居全国第一。

而新金融记者获得的一份“阿拉善经济开发区2011年重点工业项目”资料显示,其中“工业项目”22项,全部为化工项目投产或扩产,总投资811921万元。

梁园说,资金一到,西北染料将立即开工,生存环境虽不同以往,但西北染料仍不会放弃。

毕竟,乌斯太有着太多的化工梦想。

资源棋局

8月14日,58岁的范广平悠闲地坐在大门口,看着附近的路上车来车往。

范广平现在的职位是一家化工企业的门卫。而在3年前,他还是乌海的一名煤炭矿工。2008年,范广平转战乌斯太,成为这家化工企业的门卫,月工资2800元。

“年龄大了,不再挖煤了。”范广平说,当地化工企业增多主要集中在2007年左右,而现在随着数量的增加,即使像他这样年龄的人,在企业找份工作也显得很容易。在范广平的印象中,乌斯太及周边煤炭资源丰富,却空守财富挨饿,2000年左右,当地煤矿工人的月工资仅在300元左右。直到众多化工企业、煤炭集团进驻,才逐步将资源换成真金白银,工人的工资随之水涨船高。

据资料显示,2002年1月,乌斯太镇所在地被内蒙古自治区批准为自治区级开发区,定名为乌斯太高载能工业园区,2004年8月,更名为内蒙古乌斯太经济技术开发区,2006年3月,通过国家发改委省级开发区审核并正式定名为内蒙古阿拉善经济开发区。

内蒙古圣氏化学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封荣堂向新金融记者介绍,乌斯太煤炭、工业盐等资源丰富且价格便宜,以今年为例,一吨煤的价格在230元,而东部沿海地区的价格则在1000余元。“向北500公里就是蒙古国,那里有更便宜的煤炭。”封荣堂说。

而在东部,如江苏、浙江、山东等化工重地,当地政府及企业在环保、生存等压力下,借助西部开发、中西部承接产业转移等国家政策支持下,纷纷西进,而煤炭资源丰富、交通相对便利的区域成为众多化工产业布局落子的首选。

封荣堂告诉新金融记者,别小看乌斯太这偏远的地方,交通却较为发达。总览西部地图,乌斯太地处中国西部“呼-包-银-兰”经济带和鄂尔多斯-乌海-阿拉善“小金三角”交会点,东临黄河,西倚贺兰山,南接宁夏石嘴山市,北连乌海市,包兰铁路、乌吉铁路、丹拉高速、乌巴高速、110国道“五路交会”,距银川机场150公里,距乌海机场50公里,均可高速直达。

不仅如此,阿拉善盟湖盐资源丰富,分布相对集中,主要有钠盐、钾盐、硼盐、镁盐、芒硝、天然碱等,其中钠盐和芒硝资源最为丰富。据统计,全盟可开采的湖盐产地20多处,已探明的湖盐储量1.7亿吨。芒硝资源已探明储量约0.66亿吨。

“乌斯太镇占据很大能源优势。”阿拉善经济开发区党群部前述负责人介绍,乌斯太独有的资源勘探程度较低,还有望增加资源储量,化工及相关产业发展拥有长期可靠、优质廉价的资源保障。

财富膨胀

就在化工企业频频青睐乌斯太的同时,其财富大幕也在徐徐拉开。

距离乌斯太镇中心6公里,是八里庙,如今逐步被“贺兰区”这个新名字所取代,其中,阿拉善经济开发区办公大楼,在当地是一个亮点。当地政府一知情人士透露,气势宏伟的行政办公大楼,总投资1个多亿,与“贺兰山饭店”楼体相连,而后者则是当地唯一的一家三星级酒店。

就在行政办公大楼不远处,阿拉善金融中心正在破土动工。

“这里的发展肯定会越来越好。”阿拉善金融中心一名置业顾问如此描述其公司投资的理由。该项目位于贺兰区内,由内蒙古金裕置业有限公司投资,集金融、商业、办公于一体,为多功能综合性建筑,总建筑面积72064平方米,高达26层,“将成为西部地标性建筑”。

无疑,乌斯太小镇正在吸引更多的淘金者,并成为一种财富。

在乌斯太小镇的东南角,王莉的宾馆还有10多天就要正式开业,50余个房间已装饰一新。此时,她正在对电视等房间设备做最后的调试。5年前,王莉从宁夏石嘴山市农村来到了这个小镇。颇有经营头脑的王莉发现,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好像变得越来越受青睐,聚集着操各地口音的外地人。2008年开始,王莉为投资宾馆酒店业做起了准备。“房间价格应该在200元(每夜)。”王莉说,小镇起步晚,但发展迅速,消费水平的起点也高了起来。

对小镇的变化感到高兴的还有当地及周边的出租车司机。

“这里的出租车大多是从乌达来的。”邱江直言不讳。而作为出租车司机的他,也是来自距此20余公里的乌海市乌达区。邱江坦言,在乌斯太出租车生意相对好做,随着化工产业的迅速发展,前来谈生意、推销设备的人员特别多,他每月的纯利润在8000元左右。新金融记者调查获悉,目前,在乌斯太小镇经营着130余辆出租车,而在2009年时仅有40余辆。

乌斯太的财富在急剧膨胀。

当地公开资料显示,2015年,阿拉善经济开发区预计实现地区生产总值345亿元,工业增加值301亿元,财政收入45亿元,固定资产投资84亿元。“化工及相关产业链将会更为完善,‘乌斯太’三个字可能成为一块吸金石。”上述当地政府人士认为。

植被退化

就在乌斯太上演疯狂财富时,草原的哭声随之传来。

采访期间,新金融记者乘出租车多次进入化工工业园区,一进入园区,首先闻到了浓浓的酸臭味道,而每走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不同的刺鼻味道。“天热了,我们晚上也不敢开窗户。”当地居民说,特别是每天凌晨左后,各种刺鼻的化学物质味道遍布整个镇子,人闻的时间久了就会感到头晕。

化工产业所带来的空气污染已显而易见。

但让当地居民更为担心的,是牧民原本赖以生存的牧区草原正在遭受疯狂的破坏。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乐府诗所描写的草原美景正是这里,然而,如今在工业园区周边却是稀稀拉拉的草原植被。

阿拉善盟阿左旗乌斯太镇巴音敖包嘎喳牧民曾反映,在乌兰布和沙漠的南边,大片草场和植被正在遭到破坏,草场上违法开采煤炭,绿色草原变为垃圾场,退牧还草突然变为工业开发,牧民的正当合法权益被侵害。其破坏程度因此被媒体曝光。

新金融记者乘车进入阿拉善经济开发区巴音敖包工业园,大型车辆来往于园区,天空灰蒙蒙,许多洗煤厂、化工等企业分布于园区,地面空白处除了沙漠化外,已见不到大草原的昔日美景。据知情人士介绍,阿拉善经济开发区所在地生态的恶劣性和重要性“旗鼓相当”,北京、天津等华北地区常年的沙尘暴的主力沙源之一就在此地,阿拉善每年以沙漠化面积1000平方公里的速度逼近华北,辐射影响东南沿海地区。

正因如此,阿拉善的生态环境引起了经济学家吴敬琏、企业家王石等人的长期关注,他们组织发起的著名民间非营利性环境保护组织——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在京城颇有名气,吸引了近百名企业家、艺术家常年来围绕这个名字奔波筹款、改善生态。

当地牧民告诉新金融记者,2005年12月5日,当地牧民与乌斯太镇政府签订了《退牧还草协议》,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牧场,以保护生态环境,改变草场多样性。

然而,让牧民们意想不到的是,草牧场变成了化工企业开发用地,2006年一家白灰厂的建成投产成为草原牧区厄运的开始。包括化工企业在内的各种厂矿,在这片土地上陆续建成投产,大量的工业污水、废气没有合适的地方排放,便蔓延到整个草场上。

该牧民向新金融记者作了这样一个比喻:当地政府如果要开发甲牧区,会拿着相关文件,以退牧还草、安置牧民为由,将牧民安置到乙地,随后便改变甲牧区的使用性质,用作工业开发。

2010年8月,国务院发布了《国务院关于中西部地区承接产业转移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其中《意见》明确指出,“将资源承载能力、生态环境容量作为承接产业转移的重要依据,加强资源节约和环境保护,推动经济发展与资源、环境相协调。”但显然,这一政策来得有些迟。

“承接产业转移来的企业,在东部高耗能、高污染,难道来到西部就不污染了?”当地一居民自言自语,有些不解。

过剩危机

化工资本西进、“逢煤必化”的热闹背后,产能“过剩”的危机随之而来。

“现在整体转化率超70%,产能过剩显而易见。”宁夏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坦言,届时,即使煤炭资源大省也会面临资源紧缺困境。

神华宁煤集团董事长王俭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对此表达了同样观点。

他认为,就宁夏而言,未来10年内,将实现1亿多吨煤炭深加工目标,煤炭的转化能力大大增强。

富煤的宁夏反而可能出现缺煤的问题,还需要从外省区引进煤炭才能满足煤化工发展的需要。

据国家发改委统计,截至目前,中国在建的新型煤化工项目有30项,总投资达800多亿元,新增产能甲醇850万吨,二甲醚90万吨,烯烃100万吨,煤制油124万吨。

而已备案的甲醇项目产能达3400万吨,烯烃300万吨,煤制油300万吨。

上述人士分析称,西部煤炭资源大省急需打破传统的“挖煤卖煤”模式,提高煤炭的附加值。

同时,中国能源资源呈现“缺油、少气、富煤”的特点在短期内无法改变,必须寻找新的途径,降低对石油资源的依赖,提高能源安全系数,而煤炭企业则从中获得更大的经济效益空间。

“按照煤化工产业链,煤炭加工的利润是成倍增长的诱惑。”该人士介绍,煤炭用来发电可增值2倍;煤制合成氨及化肥,可增值3倍;煤制甲醇到二甲醚可增值4倍,甲醇进一步深加工为烯烃等产品可增值8到10倍。

该人士在接受新金融记者采访时说,现代煤化工主要是石油替代产品,其自然受到投资者追捧,但由于目前缺乏统一规划,各个地区纷纷上马大量能源化工项目,造成产业布局高度雷同、无序竞争、重复建设愈演愈烈,甚至出现了假借煤化工项目抢占煤炭资源的现象。

而煤制天然气、煤制油等是高端煤化工项目,对技术、人才及资金要求极高,化肥、甲醇等初级产品项目,成为众多西部化工淘金者首选项目,产能过剩成为必然。

国家发改委统计资料对此证实,我国目前煤制甲醇国内需求只有1000多万吨,导致全国甲醇装置开工率只有50%左右;二甲醚装置也大量闲置;相当一部分煤化工企业面临倒闭。

“根本原因是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及许多地方政府追求GDP和财政收入的恶果。”前述人士直言,化工产业经济效益见效快,当地政府为此出台优惠政策,盲目招商引资,导致了煤化工行业过度发展,甚至出现“大干、快上”的混乱局面。

新金融记者获悉,《意见》对产业西移的基本原则是:“从各地实际情况出发,立足比较优势,合理确定产业承接发展重点,防止低水平重复建设;进一步优化产业空间布局,引导产业集聚,推动重点地区加快发展。”

“避免盲目圈地布点和重复建设,防止一哄而起。规范政府行为,防止越位和错位,不得采取下硬性指标等形式招商引资,清理各种变相优惠政策,避免盲目投资和恶性竞争。”

然而,上述政策并没有在西部得到有效落实,化工西进所带来的资源浪费、环境破坏等已经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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